蓮火子

# 病態得很天然 #

最近的NOTES

作为一个学琴的人,不管是手痒也好还是心痒也好,还是纯粹出于功利的实用角度,是不能离开他/她的琴的。为什么离不开?我的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概念是:弹琴会疼。换个表达方式,弹琴是有“体感”的。
小时候第一次颤弦,我的手指实实在在的感觉痛,痛也必须继续下去,然后手上起水泡,然后破掉,然后再起水泡,然后再破。然后我手上起茧了。就没那么痛了。对于小时候的我,是完全不理解这份痛的。但是弹琴经历那种痛之后,技术就像在时间里与我合二为一一般。技术长在了我的身上,不论到哪,摸到琴,然后马上召唤这种隐约的痛感,一种身体体验,随时开始演奏,已经可以使我由衷的感到幸福。我的手仿佛变成一种另有意志的身体器官,小时候的痛苦在现在变成了一种奇妙的满足感。查尔斯·罗森在他的《音乐的未来》里这样写到:“体验艺术音乐时最深刻的一个方面几乎被完全抹去:作品对诠释的抗拒。我之前说过乐谱和它的实现形成对立关系。作品不会轻易地把自己交给诠释,要经过斗争才会;它会在演奏者面前设置障碍。如果你弹过贝多芬的奏鸣曲,你就知道面对一份乐谱、把它转化成声音时有哪些问题……但现在的人大多不再有这样的经验:知道把乐谱转化为声音是怎么回事,了解作品所表现的抗拒力。…………这一过程的体感经验对西方音乐传统而言绝对是根本性的。单纯听录音时,我们既无法感受实现一份音乐谱文的体感难度,也无法亲见——正如在音乐厅里——演奏家经历折磨的兴奋景象。”在乐谱与将乐谱实现的过程中存在着这样有趣又痛苦的现象。有趣总是在某种程度和“痛苦”在同一条路上(只不过痛苦在某些人眼里不算痛苦而已),实现想法这个过程必须经过技术手段,而技术不是天生的。
而关于与乐谱的对立则是即兴音乐的存在。 提到即兴音乐的话,不少人第一反应就是爵士乐。没错,爵士乐对比日渐衰老的古典音乐看起来貌似更加“即兴”。但如果对于西方音乐史有所了解就会发现,即兴并不是爵士乐的独门妙计,在巴洛克时期,通奏低音就只是标注外声部的低音声部的准确音,中声部则使用数字来代表即兴演奏几度音。巴赫就是即兴演奏的个中高手:1717年秋,巴赫被召到德累斯顿去参加萨克森王国宫廷的Louis Marchand音乐会。Marchand是当时的法国管风琴名家。据记载,我们现在视作和声学开端的拉莫(Jean-Philippe Rameau)写作的《大键琴曲第一集》就是受他的影响。当时的法国是世界惟一的超级大国,欧洲音乐界都已巴黎为风向标,更何况分裂贫穷的德意志。音乐会当晚贵胄云集,Marchand以一首脱谱的即兴幻想曲开场,技术高超,变奏巧妙。而后巴赫上台,一个精致的前奏小曲之后,随手弹起刚刚Marchand刚才的曲子,一丝不差。这还不算完,接着又将此曲即兴连续变奏十二次,再准确地回到了乐曲主题。巴赫随即提出次日与Marchand进行友谊音乐交流比赛:互相按对方指定的主题进行即兴演奏。Marchand虽然勉强答应却当晚搭邮车夜遁了。可见巴赫即兴功底之深。不仅巴赫如此,贝多芬最初也是因为他的即兴演奏出名。贝多芬曾在莫扎特面前即兴演奏过,得到了莫扎特:“注意这个年轻人!”这样的评语,而莫扎特本人也是经常将华彩乐段空出在现场即兴补完这部分空缺。之后的浪漫主义时期则是出现了“即兴曲”这样的体裁,毫无疑问。这是将偶然所演奏的即兴乐曲整理而得来。由此西方古典音乐的最重要的几个时期都是浸泡在“即兴”之中的,只是因为十九世纪后记谱法的进一步成熟,社会分工的进一步细化等原因导致了古典音乐变成了我们现在在音乐厅里所看到的样子。音乐,想要保持对它的期待,即兴是少不了的。今晚作为演奏者和观众,我们不知道我们将要聆听到什么声音才是吸引我们走进音乐厅或者live house的原因之一。作为演奏者,观众的表现令我肾上腺素飙升,此时我不用担心我是不是弹错了音,只用将我内在的冲动倾泻出来。这种具有原始感的体验,才是我想要去音乐里找的一部分东西。而作为听众,不知道又将听到什么新的声音或者每次相同曲目的不同才令我产生期待。即兴产生了原始感。
是的,我某种程度上开始对过度精致的音乐产生了厌倦,这些听了几百年的精确的东西能给我带来的审美期待是细微的,也许每次演奏家确实在音乐里注入他/她特别的具有区分度的音乐元素,不过在古典音乐需要用“仪式感”苦苦支撑的现代(有趣的是古典乐的“高贵性”部分正是由“仪式感”提供的),音乐如果不能“接地气”就会丧失它的听众。不顺应时代的,就会被淘汰,就像煤油灯被电灯取代一样。即兴带来的原始感,使我们又急切地返回到音乐最初产生的时间中去。初到上海我去看了DADA分压器的演出。虽然在演出前就知道几位艺术家都是以即兴的方式演出。但过程中还是给我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惊喜。孟奇在演出中那种随机的音乐,本身是很难令人在舞池里跳起来的。随机就意味着在一定程度上的不可被把握,不规则和不可被把握同时意味则稳定节奏的丧失。实话说,这样的音乐似乎更适合私人空间欣赏(而且注定欣赏这类音乐的听众是比较少的,我猜应该少于在家里拿着胆机听古典乐的)。但是不仅仅是孟奇的全身心投入拯救了他自己这部分本该让听众都尴尬的随机音乐,同时完全即兴地使用人声给他的音乐带来了我在上文提到的原始感。在此处,最具有“现代性”的电子乐奇妙地与音乐的最初面目产生了呼应。无意识地呼喊,没有具体意义的音调,是否很像巫师呢?对于音乐起源最有力的一种说法则是由英国人类学家爱德华·泰勒巫术说。巫术的神秘和原始感是音乐中不该被忽视的组成元素。过分精致的东西,总也是会让人觉得无聊的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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